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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美味这边独好
2010/05/21 00:00

 

奥地利总统海因茨•菲舍尔与陈玉明在维也纳温州美食城

    【采访札记】
    陈玉明来旅舍接受采访时西装领带,给我郑重其事的仪式感。我旋即明白,他将要表达的是什么。一个人,只要他对从事的职业有了敬畏,便同时有了忘我的职业境界。这在利欲浮躁的当下时髦里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但我相信,被大家昵称为阿明的这位厨师做到了。
    当我问他,奥地利总统怎么就知道有这爿温州美食城的?他远没有说温州菜时的两眼放光神采奕奕。但故事后面的故事还是让我兴趣盎然。
    当奥地利读者层次较高的《标准报》记者第一次来采访陈玉明与他的中国菜时,奥地利回来度假的驻上海总领事正拿了一份不知从何弄来的特色菜单,要求每天几道菜通尝一遍。见记者提问,便拉他对酌,并头头是道代主人作答,倒也专业内行。记者又恰是大牌,回去用生花之笔一渲染,读报的高层人士包括总理、总统都慕名而来,温州美食城便蓬荜生辉了。
    阿明到底笑了,说:“奥地利总理、总统都来吃,都叫好,还愁我的温州菜传不出去?”
    之一:
    总统来店小酌
    2007年9月末的这个夜晚是奥地利中餐名厨陈玉明的一次奇遇。
    天色未暗,秋空明净,陈玉明当晚没在他维也纳温州美食城的餐馆里,而受邀去了联合国中国国庆招待会的宴会厅。正西装领带周旋其中,手机突然响了,他手下的厨师在美食城那头有点乱了方寸地嗷嗷大叫:阿明老师,你快回来,总统到店里吃饭啦!
    心里“咯噔”一下,陈玉明撂下酒杯匆匆往回赶。一路上车开得快,心跳也快。在奥地利十五六年了,他知道西方国家民选的总统都有亲民姿态,公民们也讨厌凌驾于上的政客作派,可堂堂总统就这么毫无预示闯进外来族裔的餐馆用餐,多少还是让他惊讶甚至惶恐。当然,他阿明店里的中餐在维也纳闻名遐迩,总统慕名来品尝或许还真是吃有所值。那么,总统会点什么菜呢?总统会喜欢他的温州风味吗?阿明独自笑着,心里却是忐忑的。
    车过一条街,看见饭店门口果然停了一辆与众不同的车,车上一个司机,车旁两名保镖,警惕藏在随意之中。除此街面人来车往,并无异样。街灯亮着,安详而宁静。陈玉明进了店,一眼瞟见 Heinz Fischer(海因茨•菲舍尔)总统夫妇对坐在窗边不起眼的一张台子,周边同往常一样坐满各吃各的食客,没人因为总统而乱了消遣晚餐的轻松。陈玉明猜测,大多宾客恐怕与他一样,都是在报纸电视上认识总统的。奥地利人并不以为总统夫妇与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此刻无非都是馋嘴的食客而已。
    陈玉明一头钻进厨房,换上白制服,在砧板灶台间忙碌起来。其实总统夫妇点的都是菜单上极普通的菜,诸如小笼包、韭菜饺、萝卜酥饼、敲虾汤,还有清蒸草鱼、辣子鸡、干炒牛肉丝、青干菜。在陈玉明这儿这些算不上功夫菜,亦无法临时选料,就按常规做,只把现成精到的手艺使出来,达到普通小点不普通、家常菜不家常的温州风味,以满足总统作为西方食客的新鲜与好奇。果然,这顿晚餐总统夫妇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清汤鲜红的敲虾与连骨带刺的清蒸全鱼,温州做法的纯正口感与精美盘式,被总统夫妇誉为不可思议的奇珍佳肴。
    西方不作兴“官吃”,国家首脑也是要结账的。结了账,陈玉明被临时做跑堂的大学生女儿从厨房推介到菲舍尔总统面前。总统赞赏中国菜的原汁原味,称赞他是美味大师。陈玉明本是厚道之人,虽上过台面,还是面赧,偏德语又不好,便有些局促。菲舍尔总统很亲切地握住他的手合影,更像熟稔的老友。陈玉明嘴上嗫嚅,心里却有乐滋滋的成就感。回望身后走过的那条长路,到了今天,连居住国总统都肯定他对传统中华美食的坚守与推介,所有心酸艰难都成了甜蜜温暖。他想他是幸运的。
    之二:
    世家子弟阿明
    陈玉明人称阿明,出生厨艺世家,父亲是早年温州“华大利”主厨。他十几岁还在上学时,就与兄长跟着父亲城里城外替人做喜宴。那时温州人不富裕,家有喜庆都在上间天井摆酒席,吃个实惠热闹。阿明喜欢这份热闹,更喜欢这份热闹中的忙碌。他对烹饪的兴趣便在一茬接一茬的热闹中衍变为本能的生命特质。
    初中毕业是1969年,随上山下乡大潮去了浙江兵团,先是开拖拉机,后调入炊事班。可如愿不遂心,此烹饪非彼烹饪,说难听点就是熬“猪食”,他的技艺无用武之地。厨师父亲去探视,觉着可惜了儿子一双手,想方设法把他调回华大利,拜“第一炒锅”吴正道为师,算是正式入行。其时已有一番闯荡的阿明不到20岁,比谁都勤快,比谁都好学,于烟熏火燎中如鱼得水。家教亦是师教,父亲说:“做给自己吃传坑,做给别人吃传话。”他牢牢铭记。那时华大利家喻户晓,门槛算不低,他神速升任厨师长。尔后游走温州饮食业,从“华大利”到江心屿浩然楼,再从浩然楼到天津馆,抢眼的店轮番做,做出一路声响。
    除了酒家。
    酒家有了名厨金次凡,成就当时酒店之盛。阿明不事酒家,却不耽误追随金次凡讨教学艺。心诚心切,会深更半夜跑人家里去,把尊敬的老师从床上拽起来问东问西。这金次凡也是,非但不恼,还捅开煤炉,就在自家小厨房手把手教他做菜秘诀。四周的夜漆黑静寂,这对不是名义上的师徒就守着那炉旺红的火切磋厨艺,直到天边破晓。
    就这么玩命地习练身手,想要名声不响亮都难。其时改革大潮汹涌而来,温州矗起龙港农民城。城头一座七层楼大酒店的农民企业家按图索骥找到阿明,重金邀他去掌勺。那老板嘭嘭拍着胸脯,豪气冲天,硬把生性不善打头阵的阿明拽下了海,成了最早吃螃蟹的人之一。这在阿明是非同凡响的一次僭越,他发现为之痴迷的烹饪居然潜藏着很不低的含金量。很快,他主厨的菜系成了农民城之最,招待过当时来视察参观的所有中央及兄弟省市领导。最好玩的是,第一个月发工资,老板把鼓囊囊的编织袋往他怀里一掷,袋口跌出一沓沓十元票、五元票。百元票还没印出来,一万二千元的工资可不就装了半个编织袋?在单位月工资几十元,哪见过这么多钱,阿明眼花缭乱,脑里一片空白。夜里坐车送钱回家,这编织袋捂在胸口,心跳像是擂鼓。
    正做得欢喜,原单位不许了,要他归队。归队后全国恢复厨师职称考试,他轻松过关,考取一级厨师。次年是1985年,他31岁,又随前辈老师考特级,去杭州考,壁垒森严,热菜冷盘甜点四大菜系一道道做考题,还要写论文。他心熟手熟,轻而易举就考出来了,成为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特级厨师。他一一登门拜谢,把功劳归于求教过的所有老师。死气沉沉的单位越发拴不住他的心了,又经历了龙港,金钱的诱惑也越来越大,他横下心,跳出单位也跳出束缚,承包了望江路港务局投资的中川饭店。当时承包还是刚出台的经营模式,他又是始作俑者之一。长辈老师们一直以为阿明是本分厚道的后生儿,没想到这么能折腾,铁饭碗说扔就扔,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其实背地里阿明自己也会疑惑,他怎么鬼使神差就当上了大饭店二老板呢?当然他很快释然。每一个人都是被改革大潮推着走的浪花,是生活改变着他们。
    之三:
    手艺行走无疆
    陈玉明走出国门是1990年。不是他对家乡厌倦,也不是中川饭店经营不善,怎么说呢,也许经历了龙港、中川,经历了下海弄潮,拓展开来的心守不住了。偏又西风东渐,人人朝外跑,朋友还自告奋勇替他办妥厨师签证,阿明怎能按捺得住活泛起来的想头?加上父亲早年曾在港台转过一圈,也怂恿他出去扬名中餐。于是内力外力一个踉跄就把阿明推搡到德国一个他十分生疏的城市。
    宁谧极了。虽有那么多的车,那么宽的高速路,还是与他想像中的灯红酒绿醉生梦死大相径庭。第一天,他被受雇的老板带出去喝酒,杯是大杯,酒是茅台,他喝一口,却没喝到,再喝一口还是没有喝到,才发现酒在杯底,只有稀薄一线,这才知道西方喝酒原不是像家乡那样狂饮猛灌的。
    很快进入阵地。他的阵地便是老板新开张的餐馆厨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操练温州菜。20年前的欧洲,哪见过如此地道的传统中餐?餐馆门前,排队候餐的宾客翘首踮足,日营业额做到14万马克,忙得昏天黑地的大厨师阿明只感觉腿站麻木了,胳膊做塌了。老板一高兴,付他工资2900马克,是当时德国中餐馆之最。还帮他申请妻子来德国团聚。可惜3年劳工合同即将到期,他再有心,也无法恋巢。
    提前一步以旅游名义辗转奥地利,请人代为申请工作纸。护照交了律师,人在朋友餐馆做客。偏巧警方来稽查,把他夫妇也当黑工拘捕,羁押到临时监狱。男牢是间大屋子,关了一群无身份的偷渡客,各色人种都有。陈玉明一害怕,面呈土色,恨不得抱头鼠窜。内裤里藏掖了德国打工积攒的钞票,睡觉也不敢挺直了躺。又不知一同入监的妻被带去哪里,心绪败落到极点。多亏一个巴西人好心,替他爬到窗架上喊,还真喊对了,妻子竟在楼上女监关着。好在证明他俩合法入境的护照复印件传真过来,次日一早便被警方歉意请出了监狱。走在自由的蓝天下,他与妻都有了九死一生的感慨。
    后来陈玉明回忆说,申请等待工作纸那一段时间是他生命的最黑暗时期,妻肚里怀着第二胎,夫妇俩却既无工作又无居所,安不下遮风挡雨的家。曾经去过边远城镇打所谓的黑工,无时不惦记着寄宿无定的大肚子妻子,心像热锅上蚂蚁,受不住焦虑煎熬,没做满一天便卷铺盖匆匆走人。
  终于捱到妻生下儿子,工作许可也申请到手,才堂堂正正租了住房,租了餐馆,开始安身立命。似乎很久没见过阳光了,似乎身心都很疲惫了,三番五次都想退回温州去。但陈玉明还是放不下初衷和使命。远离家乡,难道不就是为倾注了半辈子心血的温州菜在别人的土地上行走无疆吗?!
    之四:
    食文化传播者
    陈玉明终于没有回去。外在与内在的理由都是,在音乐之都的街头,有了他的温州美食城。温州菜不是音乐,却饱含了他意蕴悠远的心曲。美食城也不是他的第一爿餐馆,却是温州菜的极致推介。其时阿明的中餐在奥地利华人中早已口口相传,尊为正宗。使馆有重要酒会或国内来团,一般都会奔了他去。美食城并不大,也缺了些富丽堂皇的王者之风,食客只为纯粹的饱享口福而来。尤其国内军方要员来访,更是使馆武官处指定用餐之所。餐馆套间的墙壁上,挂满军方大人物友情邂逅的留影。军委一领导在国事访问期间也来吃饭,喝得豪气吃得尽兴,临行还送他由胡锦涛题词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一块军表。
    其实阿明心里是清楚的,他的温州美食城不在温州而在维也纳,只吸引华人是远远不够的。他希望老外也喜欢他的菜,并由此了解探寻中国食文化的博大精深。这是他由衷的诉求,于是“奥地利华人餐饮服务联合总会”应运而生。社团工作并非阿明长项,但为了颠覆西方饮食文化,给传统中餐争一席之地,他扛起来,豁出去了。
    牛年,是阿明长久努力的收获之年。新年伊始,由华人餐饮总会主办的大型“金牛展示宴会”高调推出,宾客以奥地利商会出面邀请的当地各大酒店名厨、调酒师、餐饮鉴赏家及平面、视听媒体为主。会长阿明是当然的主人,也是宴会的主创。他与总会不同菜系的厨师会员联袂献艺,展示各路佳肴。他甚至把温州坊间俗称“米捏儿”的米塑嫡系传人也从奥国某个角落挖了出来。人家不肯,说米塑在本帮都没了气数,还在洋番地盘瞎摆弄什么。阿明先是急,再是晓之以理,硬是撺掇“米捏儿”传人捏出了作为宴会标志的一头金牛。他说,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不应该死。果然,当那头“金牛”栩栩如生维妙维肖地在花团锦簇中一站,不说惊艳全场,也是喝彩一片。觥筹交错中,精湛地道的美味不仅让高鼻子蓝眼睛们称奇,更把他们那眉眼都看直了。媒体也把千篇一律的负面报道转换为夸张的惊诧。阿明更来劲了,一不做二不休,敦促奥地利商会协同华人餐饮总会,通过国务院侨办请来曾因多次接待外国元首享誉餐饮界的上海锦江饭店厨师团到奥地利推介中国食文化精髓。培训班就设在维也纳著名的莫杜尔国际旅游学院之内,热菜冷盘面点各路名厨为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及当地中餐老板传授厨艺表演绝活,并从文化理念上还中餐本来面目。整整一周,作为组织操办的当任会长,阿明干脆关了自家餐馆的门,全程陪同。钱是花多了,挣少了,但他高兴,因为年复一年步步脚印,终于走出扬眉吐气的锦绣之路。不为己,只为他的东方美食温州菜。


2010-05-20摘自《温州日报》